第 51 章 当箭矢刺入皮肉时,裴衍……_春为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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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1 章 当箭矢刺入皮肉时,裴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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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繁闹的湘玉城中,周芝语停在一家牛肉铺前,目光涣散地笑道“阿湛,去帮娘买两斤牛肉,咱们今晚吃水饺。”

  排队买肉的百姓很多,阿湛拉着娘亲走到阴凉处,大小人似的扯开钱袋,先给娘亲买了一碗路边的银耳糖水,随后才走到队伍后面,站在熠熠春光里,安静地排起队。

  周芝语握着手杖走到墙根,刚要尝一口儿子买的糖水,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清浅的声音

  “周娘子。”

  乍一听见自己的名字,周芝语还有些恍惚,等寻着声音“望”去,身边早已没了那人身影。

  那道声音很小,周芝语只当是出现了幻听,抬起手抿了一口糖水。

  闪身到远处的裴灏默默走进巷子,不可置信地咬住拳头。

  周芝语还活着,且和阿湛在一起,又是生活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,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

  她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

  怀着疑问,裴灏折返回总兵府,径自去往父亲的书房,问起了此事。

  闻言,正在伺弄菖蒲的裴劲广淡淡阐述了几句,简单明了,没一句多余的。

  裴灏深知“爱而不得”是“掌控欲”的天敌,而周芝语和父亲就是这样的情况。

  “父亲还想要她”

  裴劲广继续修剪菖蒲,眼都未眨,“这辈子色令智昏一次就够了。”

  裴灏却在心里冷笑,若周芝语的身边没有唐九榆,父亲必然会将其夺来以解当年的不甘。

  当年一眼相中的女子,怎么可能善罢甘休。

  不过,也幸好有唐九榆为盾,才少了诸多麻烦。

  裴灏走到棋桌前,刚想问父亲是否有雅兴来上一局,却见父亲猛地拿起九节鞭,甩向了紧闭的木牖。

  “砰”的一声,木牖应声而开,使屋里的二人瞧清了倒在地上连连后退的偷听者。

  裴劲广冷着脸走出书房,将一脸惊恐的裴池丢进屋中,随后重重合上门窗。

  “听见多少”

  因在谈及极其隐秘的事,裴劲广屏退了把守的侍卫,哪曾想叫这傻子溜了进来。

  顾不上筋骨疼,裴池立马跪地,“父亲,儿什么也没听到儿只是过来求问父亲何时让儿回京,没想到屋外空无一人啊”

  裴劲广下压着唇角,在裴灏欲上前求,徒然将九节鞭缠绕在三子的脖子上,加大了手劲儿。

  见状,裴灏健步上前,扣住裴劲广的手腕,“父亲留情”

  裴池更是惊恐万分,一面向外扯着九节鞭,一面有气无力地求饶,“儿真的什么也没听见”

  “真的”

  窒息感袭来,裴池瞪大眼,费力道“真的”

  裴劲广松开手,眼看着三子歪扭着倒在地上,蜷缩起身体使劲儿地咳嗽。

  他没打算下死手,不过是给个教训,就此打住这个话题。

  听着弟弟痛苦的咳声,裴灏暗暗握紧拳头,以余光看着满脸淡漠的父亲,心口一阵阵的抽痛。

  只有不将亲情当回事的人,才会做得这么绝吧。他们是嫡子,却成了父亲眼里最轻贱的草芥。

  这时,陈叔从月亮门外走来,叩了叩门,“侯爷,齐参将来了。”

  裴劲广示意裴灏将裴池带下去,脸上没有一丝愧疚,却在瞧见齐参将时,露出了温煦的笑,“老伙计许久不来陪本帅下棋了。”

  齐参将躬身抱拳,“侯爷,末将有要事禀奏。据朝廷那边的眼线送来口信,负责招募新兵的坐营官韩屹出尔反尔,秘密参奏了侯爷。”

  话落之际,原本和颜悦色的裴劲广登时冷了面容,鼻端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,浮现出狠厉之态。

  月落参横,兰堂空旷,一夜未眠的裴衍独自坐在门口的玫瑰椅上,整个人半隐黑夜、半融月光。

  御林军的侍卫们把守在侯府内外,压制了府中的隐卫,却无一人来打扰裴衍的清净。

  杨氏从里间走出来,搬过绣墩坐在儿子身边,轻叹一声道“你回来前,为娘就隐约觉出不对,本打算寄信给你提个醒,却被潜在府外的侍卫拦截。如今府里府外全是朝廷的人,为娘虽愚钝,却也猜出了一二。时寒,你跟为娘说句实话,是不是你父亲反叛了”

  “杜老已派人前去湘玉城探察,在此之前,还不能下定论。”

  杨氏弯腰,以掌根抵住额头,声音哽咽道“为娘一直知道你父亲是个心狠手辣的人,却不想他连最后一点儿底线都没有,可以不顾裴氏上下数千条人命。为娘一心向他,却落得被舍弃的命运,所谓遇人不淑,大抵如此吧。”

  时隔十年,裴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,淡淡一笑,给予了支撑,“母亲不必太过忧虑。父亲的兵力,只够画地为牢,就看朝廷是否要强攻,父亲又是否能及时回头。”

  “怎能不忧虑安定侯府会就此没落,甚至满门抄斩。”

  “有儿在,不会满门抄斩的,但荣华富贵是保不住了。”

  裴衍还在淡淡的笑,凤眸凝着泠泠水光,以最温和的口吻,给予母亲最残酷的提醒,百年安定侯府,会在消息确定时,冰消瓦解。

  “那妧儿呢她刚刚诞下裴氏的后人,若侯府出事,身为长媳,她也会受到牵连。”杨氏握紧儿子的手,嗓子又哑又疼,“赶着她在外头,咱们想想法子,送她一封休书,让她带着孩子逃吧”

  听着母亲情真意切的提议,裴衍却抽回手,“就算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,我们之间也不会是和离。”

  “那是”

  裴衍看向门缝外的明月,第一次生出无垠的惆怅,“是让她休夫。婚事是我骗来的,是我配不上她。”

  整月后,小满前,一人一马飞骑入城,直奔宫城。

  在府中掐算着日子的裴衍负手石榴树旁,眼看着一身戎装的承牧手拿凤翅盔走进来,看样子是从校练场过来的。

  许久不见的人,隔着葫芦门对望片刻,一个偏过头复又低垂,一个会意于心,闭了闭眼。

  大批侍卫涌入侯府,让府中的主仆们押到了二进院内,一时之间,侯府浑似密布了浓浓云翳,令人战战兢兢。

  不止安定侯府,裴氏宗亲的府邸也都被相继查封。

  裴悦芙被侍卫摁坐在地,红着眼睛寻找着杨氏,“母亲”

  杨氏冲过去抱住她,一下下抚着她的背。为母则强,她至少还有一个女儿要保护,不能露出脆弱和胆怯。

  可除了杨氏,其余不明情况的妾室们惊恐至极,哭喊着“侯爷”,殊不知,全是拜她们的“侯爷”所赐。

  素馨苑内,承牧走到裴衍面前,“裴劲广命人关闭了城门,收起护城河的吊桥,拒绝百姓出入,必然是拥兵自重了。陛下和杜首辅已商议好,想要先派钦差前去说服,以免战火起,湘玉城民不聊生。”

  这也是为何要将握有兵权的诸侯王的亲眷们留在皇家的看管范围内,就是以防他们逆反啊。而一旦拥兵自重,亲眷们也无安宁可讲了。

  裴衍看向宫城的方向,“是陛下派你过来的吧”

  承牧点了点头,“裴衍接口谕。”

  已猜到是什么旨意的裴衍撩袍跪地。

  承牧宣读口谕

  “次辅裴衍自上任起,兢兢业业,两袖清风,受百姓之爱戴,乃朕之股肱臣。朕信卿之为人,刚正不阿、浩然正气,不会与佞臣为伍,必要时会大义灭亲,故而下发此诏,封卿为钦差,即日赶往湘玉城,说服佞臣回头是岸。但人心隔肚皮,卿休怪朕多疑,将以裴氏千余性命做卿筹码,愿卿立功而归,保住同宗族人,以证丹心、碧血、清魂。”

  裴衍眸微动,天子和杜首辅派他前去,无疑是在给他留后路,即便不能说服父亲,也能表明立场,不至于满门抄斩。

  但即便是立功,他也无法再入仕途,而裴氏的宗亲们,也逃不过发配的命运。

  既如此,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,在抄家和抄斩上,他会竭力将族人推向前者。

  裴衍叩首,“罪臣接旨。”

  承牧扶起裴衍,又递出两张纸条,“这是杜首辅让我转交给你的。”

  裴衍收下,又从袖管中取出一封信,“倘若此行,我遭遇不测,请将这封信交到内子手中。”

  裴衍于深夜乘马出城,一行百人,在芒种节气时赶到了湘玉城外护城河畔。

  又是一年芒种时,又来到了此地,却已物是人非。

  当城楼上的侍卫将裴衍前来做说客的消息传到裴劲广跟前时,裴劲广靠在锦带花旁的摇椅上,陷入了两难。

  他招兵买马的事,本不会这么快传到朝廷那边,是那个已被他买通的坐营官出尔反尔,才致使他有些措手不及。不过,湘玉城连同附近的几座城池易守难攻,自立为王也非无稽之谈,既命运将他推到了这步,亦无回头的路。

  让他的长子来做说客,不过是天子的手段罢了。

  若真开了城门,迎入御林军,他必然会被押解入宫,五马分尸。

  缓缓起身时,心中已蕴了熊熊烈火,除了烧尽“阻碍”,再无其他。

  身穿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来到城门上,裴劲广单手扶上垛堞,“天子逼吾反叛,又让吾儿前来劝说,可谓杀人诛心。不过来都来了,不妨入城一叙。”

  裴衍驱马上前,“既要一叙,还请父亲放下吊桥。”

  “那是自然,否则,就算吾儿有三头六臂,也跨不过这湍急的护城河啊。”望了一眼裴衍身后百十来个侍卫,裴劲广笑道,“但为父只容你一人进城,不知吾儿敢于单刀赴会吗”

  随行的侍卫副统领举刀指向城楼,“裴劲广,莫要耍手段,你的宗亲现已全部押入诏狱,但凡这次谈不妥,他们都将被送上断头台”

  裴劲广握紧负在身后的手,绷着嘴角冷笑,“不用陈将军提醒,本帅若是想耍手段,你都没有机会举起刀。放下吊桥”

  裴衍侧眸,示意副统领冷静。

  副统领小声道“愿裴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,不徇私情,戴罪立功。”

  随着吊桥下落,裴衍跨下马匹,独自走了上去,身子挺阔,步履稳健,掩在宽袖下的右手还捏着杜首辅的纸条。

  随着“咯吱”几声刺耳的声响,裹铜皮的榆木城门缓缓打开,黑压压的侍卫分站左右,似望不到头。

  而随着裴衍走进门洞,身上那身霁色长衫被风吹鼓,仿若一缕晓光照进黑夜。

  城楼之上,裴劲广让人端来棋桌,不紧不慢地邀长子对弈。

  裴衍落座,执起白子,请裴劲广先行。

  裴劲广挑眉,“来者是客,理应执黑子。”

  “儿棋技高于父亲,该执白子。”

  “是么。”裴劲广笑了笑,“为父年长为尊,该执白子。”

  “父亲不问世间疾苦,唯利是图,无芳蔼之品行,还是勿要以尊者自誉了。”

  从未被人如此奚落过,还出自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之口,裴劲广险些捏碎竹笥中的棋子,“为父为朝廷戎马半生,身上负伤十余处,却要在中年受天子忌惮,征兵被上谏成谋逆,这不是天子逼为父反吗”

  对方不行棋,裴衍捻着棋子迟迟未落,“湘玉城兵强马壮,焉需征兵”

  “仅为储备”

  “仅是储备,为何不敢向朝廷解释清楚还要连累裴氏全族被押入狱,进而名声扫地父亲可知,侯府门前,全是臭鸡蛋和烂菜,永远无法洗脱”

  “那是为父被人出卖,来不及转移他们”

  “所以,父亲是承认,有谋逆之心了”

  论口才,裴劲广也非裴衍对手,他敛气舔舔嘴角,哼笑一声,翻了棋桌,“为父引以为傲的长子,就是这么报答为父的还不如你那两个胞弟”

  在得知他要谋反后,裴灏和裴池双双陷入沉默,但至少没有像裴衍这般,字字针对、句句挖苦。

  “话不投机,钦差大人请回吧。”

  听得称呼,裴衍抬眸,“父亲就这么放我离开我倒希望,父亲此时能更绝些。”

  裴劲广起身站在垛堞前,声音幽幽“斩杀使臣、钦差,皆非君子所为,何况咱们父子一场,为父下不去手。”

  裴衍淡笑,甚觉荒唐,一个为了利益,可以抛弃妻子的人,还会在意子嗣吗

  余光瞥见一抹躲在角落的熟悉身影,裴衍不动声色地起身,掸了掸布衫上的褶皱,拾级而下,来时步履稳健,去时亦然。

  然而,就在他走进门洞时,站在垛堞前的男人半抬起手,红着眼示意弓箭手瞄准目标。

  他对不住裴氏宗亲,就只能以这种方式,让裴衍得一苦劳,尽量免除裴氏一族被灭门的惨剧。

  抄家远比抄斩强得多,至少还有翻身的可能。

  绛霄之下,狂风肆虐,吹散他眼眶的泪,也带走了他最后回头的机会。

  护城河外,当侍卫副统领看清门洞内的情形时,大喝一声“裴先生,小心埋伏”

  可话音刚落,一支支白羽箭朝裴衍的背影射去。

  当箭矢刺入皮肉时,裴衍蹙起眉,眼前浮现一帧帧昔日的煦媮画面。

  卫岐和承牧并肩的身影、母亲和妹妹对视的笑靥、秦妧和雪霖依偎的场景

  他忍着背后和腿部传来的痛,费力走出城门,手里始终捏着杜首辅给他的纸条。

  当他趔趄地来到吊桥前时,最致命的一记冷箭射了出来,擦过左肩胛,刺穿胸膛。

  河对岸的御林军慌了,纷纷下马向吊桥跑去。

  站在城楼上的裴劲广蓦地转头看向执弓的次子,怒道“混账”

  裴灏却狞笑了起来,笑得歇斯底里,扒着垛堞喊道“裴衍,我说过会让你付出代价”

  左手按着不停留血的胸口,裴衍转过身,望着城楼上被侍卫按住的弟弟,颤着眼看向乐熹伯府的方向。

  妧儿,为夫不能履行承诺,去接你们母子了

  随着他倒入护城河,手中的纸条随风飘远,上面清晰写着八个字金蝉脱壳,脱胎换骨。

  一道惊雷炸开在墨黑天际,秦妧从噩梦中惊醒,额头溢出细细的汗珠。

  她怔怔凝着被紫电映亮的门扉,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。

  匆忙间,她赤脚下地,跑到小床前,抱起哇哇大哭的雪霖,放在臂弯轻晃,无意中撞到了妆台一角,致使放在其上的梅花木簪滚落在地。

  被雷电扰得心里发慌,她抱着雪霖下蹲,捡起木簪,却发现木簪裂开了一条缝。

  正在这时,朝廷派过来看守在门外的侍卫忽然惊呼“下雹子了”

  侍卫们躲进廊道中,于狂风中,看着豆大冰雹砸了下来,虽不至于伤人,却将木牖的明瓦砸出小小的裂痕。

  秦妧又看向手中裂开的木簪,心里莫名生出担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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